第二百五十五章、良宵
雨停,月霁,一声蛩鸣响彻庭院。 风动,云开,影褪,乌亮冰冷的水光从檐脊铺满整个屋顶。 冷雨冲刷尽了怜花阁的脂粉气,让这清吟班子更显清幽,夜深了,各院女子大多睡去,偶有卷帘人仍在守烛。 月浅灯深,怜花阁东侧,秦流月屋中仍未熄去烛光,银瓶竖起耳朵,心想着秦姑娘在今夜难道也能像往日那般冰清玉洁?只是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响动,便只可听见残存的雨水自檐角滴落阶前,如更漏声声。 其实她只要开窗,便能见到一人悄无声息而来,如踏着月色,入院后,径直向秦流月房中行去。 门动了,青石地上出现一线光影,如纸卷般展开。 段红鲤站在门内看着李长安说:“杀人了?” “没沾血。”李长安瞥了一眼左肩,穿的是黑衣,纵使沾血了也看不出来。 “方才雨大,沾血也要被洗去。”段红鲤让开身子,“进来吧,你啊,落汤鸡似的。” 李长安进屋,走到镜台前,双肩却被段红鲤按下,坐在椅上,面前黄铜镜光亮的表面映出了他的模样,还有他左肩还后段红鲤玩味的笑容。 “淋雨也洗不去血腥气,你受伤了。”她说。 李长安安然靠在椅背上,“擦破皮罢了,所以没提。” 段红鲤低头,舌尖在李长安左肩伤口上舔过,李长安一怔,见到她舌上自己殷红的血迹,伤口感受到湿热软嫩的触感,半边身子一阵酥麻,像雷亟了似的。 段红鲤抿了抿嘴,李长安问道:“你做什么?” 段红鲤像是在回味,顿了顿道:“帮你治伤呢。” 李长安与她相处过许久,在葬剑池边,甚至他入睡时她也就在不远处,甚至坐在一旁,但兴许怜花阁加了麝香粉的烛烟太醉人,抑或是那些绯色罗帐太暧昧,此时他看着铜镜里的她,总觉与往常不太一样,他说:“还有右边呢?” 段红鲤轻笑一声,却放开了李长安双肩:“想得倒美,这种小伤,你片刻便能自愈。”她抬指,边上竖着一片荷叶大屏风,她笑道:“擦擦身子去罢。” “总这样耍我,不怕玩火自焚么。”李长安摇头失笑,走到屏风后,须弥芥子术藏在腰囊中的行里不受寻常水火所侵,片刻便换了一身青得罗出来。 这时候她在茶桌边,见到李长安,端坐温柔道:“李公子回来了。”无论语气神态皆与方才大为迥异。 李长安怔了怔,一转念,说:“这就是秦流月?” 她仍是那副神态,走过来柔声说:“奴家帮公子宽衣吧。” 李长安侧过一步,她吐气如兰道:“今夜公子在众人中脱颖而出,为的是什么,难道公子自己都忘了?” 李长安扯起嘴角,“这倒没忘。”他拿住她手腕,又挽住她腰肢。 她臻首与他贴近,掩嘴娇羞道:“公子怎的这般猴急?” 李长安笑了笑:“我是假读书人,学不来风雅。”说着将她横抱而起,向旁边走去。 “我学得像么?”段红鲤在他怀中巧笑倩兮,也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像。”李长安点头,仍没停步,段红鲤推了推他胸口,“不放下我?” “晚了。”李长安走到床边,将她轻轻扔了上去。 “倒未曾想,你和其他男人也差不多。”段红鲤促狭道:“但你杀了那郡主,又未杀尽府中侍卫,总有人是见到了你的。” 李长安没继续动作,说道:“我来这便是要带你走。” “我为何要走?” “为何不走?”。、 “走了便太没意思。”段红鲤摇头浅笑,“你虽杀了安来郡主,却不知她之所以能肆意妄为杀人,是因俊来城郡王默许。” “他为何默许此事?” “一年前玄地国师留下一句卦辞,是‘八千女鬼乱朝纲’,玄王听信宦官魏贤,照此卦辞所示,便命人暗地屠杀美女。” 李长安沉默一会道:“荒唐。” 段红鲤没心没肺笑道:“越荒唐,他们得知真相后的模样便越有趣。” “真相?”李长安疑道。 “你想知道?”段红鲤眼神勾人。 “还是先离开此处再说。” 李长安去握段红鲤的手,却被段红鲤反拉过他的手,他虽未动用龙象术,却完全抵抗不得,仿佛浑身骨节都被捉住,身形一倒,落入黄床。 霎那间,只见到段红鲤襟前肌肤,若胭脂凝雪。 淡淡香风迎面而来。 若积薪已久,一触即燃,熊熊火焰腾地烧起,从下而上,冲至七窍,李长安胸中若有猛兽醒来,发出低沉的吼声,他双手一撕,嗤啦一声,一片雪白晃眼…… 如三秋兰若,三春新桃。 始见瑶蕊,忽又含苞。 初晨滴露,小荷尖角。 玉兔扑朔,白鸽归巢。 …………………… 为尔凝眉,为尔巧笑。 无有无常,倒颠颠倒。 …………………… 胭脂落雪,被翻红潮。 流水尽处,一曲红绡。 …………………… 次日清晨。 银瓶夙夜未眠,眼圈乌黑,却毫无睡意,面容惊惶。 昨夜丑时起,那屋内的声音就一直没停过,别说是不经人事的秦姑娘,就算西院那位身经百战的陆姑娘只怕也得奄奄一息,难道昨夜那人真不怕闹出人命么?若非秦姑娘早有交代,无论如何不得打扰,而且间或还能听到秦姑娘的声音,不然她早已出院求救去了。 又一刻钟过去,声音终于止歇,银瓶松了口气,快步出门,只想去膳房叫人做些滋补的膳食。 一开院门,银瓶脸色刷墙灰似的,倏然变白。 只见门梁上,门梁下,院门外,院墙边,拐角处,巷道中,不知潜伏了多少带刀引弓之人,黑铁甲冰冷森然,众人却寂静无声。 下意识欲张嘴,惊呼声却被堵在嗓子眼里,一只有力而粗糙的手从银瓶颈后如鬼魅般伸出,捂住她嘴,与此同时,一片寒光凛冽的刀刃已架在她白皙脖颈上,她耳边传来漠然无情的低声喝令: “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