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出逃（9）
一滴露水从树干掉落到草地上，打的一株野草微微晃动了几下。在野草的下方，传来了轻轻的鼾声。 兀兀伊在草堆下的一个坑洞里睡着了。身上仍裹着达斯特送她的那一件披风。披风背面的纹理是达斯特特别模仿岩石制作，从上向下，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倒真有可能会误认为是一块小石头。 不过，昨晚这一件披风没有发挥什么用场。艾拉可以身披树叶隐匿在树顶上，达斯特可以用披风蒙住身体伪装成路边的岩石。兀兀伊没有学过这些，做不好、也做不到。如果光靠这一件披风，就算阿兹特兰人没发现，她自己都会吓的发起抖来而暴露行踪。但挖陷阱的技术她是在部落里学过的。这个土坑是她自己挖的，上面的草是她自己盖的，周围的痕迹也是她自己清理的。唯一的区别，只是从等待猎物掉入陷阱、变成自己主动躲进坑洞里而已。 老鼠会打洞，兔子也有洞窟，甚至海边的小螃蟹也会在沙滩下小挖个小小的泥洞来隐藏自己、帮助他们躲避强大猎物的追捕。这是自然传授给兀兀伊的技术，她无师自通。 虽然她处理痕迹的手法还很稚嫩，如果由达斯特或者艾拉来寻找，很快就能把兀兀伊从洞里抓出来。但内萨瓦尔科约特尔的士兵却并没有想这么多，他们是太阳之下荣誉的战士，对这些偷偷摸摸的阴暗技术，没有、也不屑去学。内萨瓦尔科约特尔是诗人，他说的“一只老鼠都不要放过”，仅仅只不过是从文献上学来的一种修辞罢了。 药性仍然残留着，让兀兀伊有些萎靡不振。即便内萨瓦尔科约特尔的军队已经远去，她依旧还是昏昏欲睡地躺在坑洞里。 但梦境中的内容却并不怎么恬静。她梦到自己的部落在熊熊燃烧，梦到自己的父亲、梦到洛洛斯、梦到所有的部落民都倒在血泊之中，胸腹被掏空、心脏被挖出。她梦到了一座高耸的祭坛，由部落民的心脏堆叠而成，从上往下，不住地流淌着鲜血。 她被惊醒了，从坑动里一跃而出。 甘并未留在黑泉部落、而太阳王反而正在朝黑泉部落靠近，这一点，必须马上报告给海斯泰因！ 内萨瓦尔科约特尔的部队仍在附近活动，虽然先头部队已经开始行军，但要完全通过这里，还需要好久、好久。兀兀伊在坑洞里躲了一天，直到晚上再度来临。在确认内萨瓦尔科约特尔确实不在附近后，她用魔法隐匿了身形、用魔法消除了痛苦，然后从山脉一路跑下！ ——然后，她就在山脉中迷失了方向。 黑泉部落，已经在兀兀伊部落的活动范围之外。黑泉部落西侧的山脉，更是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层峦叠嶂的山脉，在她眼中，无异于一层层迷雾。 ——此外，她每天只能奔跑一个小时。 兀兀伊的身体带着严重的鞭伤和烧伤，不利用生命的魔法，她无法行动。而一个小时，已经是她维持魔法的极限。之外的时间，她只能扶着树干、缓慢地走动。 “仰望天空……” 她昼伏夜出，利用夜晚寻找着天空的大熊星座，利用其尾巴来判别方向。 这是甘所教会她的知识。她和甘总会在夜晚赶路，在苍茫的大草原上，她一度为甘精准的方位判别能力而惊奇：她依靠在平原的生活经验、依靠熟悉的地标来判别位置，甘一个外来者，对方位的判断却总是和她一样精准。 当她拿这个问题询问甘时，甘指了指夜晚深邃的苍穹：“不要局限于地面，将目光放向天空。” 兀兀伊或许是整个北方部落抬头仰望天空的第一个人。 以这样的速度，赶回部落报信是来不及的，兀兀伊只想尽快靠近河流。她依稀记得甘说过，海斯泰因的部队可以越过大海，从密西西比河进入在陆上并无汇集点的另一条河流，这也是从兀兀伊的部落到黑泉部落最快的一条线路。她当时还觉得这是天方夜谭，但如果甘说的是真的，那这就是她和海斯泰因碰面的唯一机会。 大海东方那块大陆上的知识，对这片大陆上的原住民而言就是神明的领域。但兀兀伊正试着去理解它、使用它。 ——她每天能够活动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从她逃出内萨瓦尔科约特尔的部队开始，她身上的伤口就已经开始发炎。这些天里，炎症愈发加重。她真的开始发烧了。 只有在魔法加持的那一小时内，她才能得到短暂的放松。当魔法消失后，她的身体就开始变得软绵无力，一下子燥热无比、一下子又浑身发凉，她的肚子一天到晚都咕咕地叫着，但吃下去的东西，很快就会被呕吐出来。 她不停地吐、不停地吃，站不稳身体了，就手足并用，继续朝前爬着。 ——然后，就是接连数天的阴天。 夜晚的星空被阻挡后，她失去了方位。 高烧之中，她接连做着一个接一个的噩梦。她看到太阳从天空坠落下来，在大地上洒满了烈火，那烈火逐渐化为人形，变成了内萨瓦尔科约特尔，站在了她的之前。 “我已成为神明。”他说道，“明白了吗？凡人的挣扎，毫无用途。” 整个世界都燃烧了起来，内萨瓦尔科约特尔站在世界的中央。 ——她被惊醒了。 她忽地意识到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即使她把消息带回给海斯泰因，也没有任何作用。 “海斯泰因会来救甘吗？” 这是内萨瓦尔科约特尔询问她六个问题中的一个。兀兀伊没有回答，而内萨瓦尔科约特尔也没有继续追问。想起来，或许是因为这并不重要。内萨瓦尔科约特尔如果是要将海斯泰因击败，那他直接把地图交给太阳王就好。但他偏偏向太阳王瞒报了海斯泰因的方位，甚至还派人把地图还给了不知道会不会来救甘的海斯泰因。 ——这绝不是为了消灭海斯泰因。 兀兀伊终于醒转了过来。她太笨了，即使内萨瓦尔科约特尔亲自说出了计划，她还是花了这么多天才明白这个计划的关键：内萨瓦尔科约特尔想做的并不是击败海斯泰因，恰恰相反，他是想让海斯泰因能更长久地和太阳王周旋，让这两方都无法干涉自己的行动！ 整个计划的关键是在阿兹特兰国内……内萨瓦尔科约特尔准备乘着国内空虚，屠杀那些被帝国征服的城邦，将自己的力量提升至第一纪元以上、乃至触及冠冕！ ——即便把消息带回给海斯泰因那也无济于事。他无法突破太阳王的防线，去制止内萨瓦尔科约特尔的屠戮！ 一想到这，她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 “师父啊……” 她用达斯特的披风裹着瑟瑟发抖的身体，对着天空低语， “我们凡人，真的能够触及神明吗？” 昏昏沉沉中，她倒在了地上。 “……谁在那边？” 一群穿着链甲的士兵朝兀兀伊的方向凑了过来，他们的胸口挂着火焰形状的的勋章。 “至尊者！这里有人披着瑞典王那个师父的披风！身上有很多伤口发炎了，烧的很重！” “哦？” 艾米在亲卫队的保护下走了过来。她没有见过兀兀伊，兀兀伊也没有见过她。但是达斯特的披风，艾米是认识的。 “带上她吧。飞翔的西兰人号正在墨瓦腊泥加停靠，上面应该还有一些磺胺。” 说着，她叹了口气，朝黑泉部落的方向望了一眼。 “希望陛下能够平平安安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