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对比与太阳

    混沌的精神状态持续到了下午。

    扎克勉强的理清了汉克的情况。扎克意识到自己对汉克的态度必须要有所调整——汉克不再是那个在格兰德里等死的人类老头子，让着就好。汉克是，魔宴的吸血鬼同僚，勒森布拉氏族家主的竞争者之一，继续以格兰德延续的情感为核心指导的相处模式，对两人都不是好事。

    但对伊莱，扎克就没有头绪了。

    和汉克的情况同源。在汉克那边，问题的核心是拿人类时期的情感延续到吸血鬼的相处中时会出现水土不服。

    在伊莱这边，人类时期情感的延续？扎克不记得了。不，说不记得不准确，应该是……扎克和伊莱人类时期的情感，早就变质了。

    用对比的方式就很容易看明了——

    对伊莱和汉克来说，扎克都是先成为吸血鬼的人，这是前提。我们要比较的是伊莱和汉克的不同。

    汉克，在扎克的眼皮底下成为吸血鬼的。基本上扎克还促成了这一事实的发生，然后，格兰德几乎就是作为的汉克庇护所，在扎克的腾挪下，将吸血鬼的世界，一点点在汉克面前铺开。

    基本就是扎克已经站在了楼顶上，为汉克指明道路，让这个之前还是等死老头的人类，一步步走到能开始欣赏永生风景的地方。

    汉克还是人类时对格兰德的所有情怀，在他明确的要求他要身为勒森布拉的资本——吸血鬼的资本时，扎克就已经填满了。

    对比伊莱。

    四个世纪前，身为难民的两个人类，在贵族托瑞多面前的迎接命运剧变时的情怀呢？谁去填了？没人去填。

    在冗长的永生中忘记了太多东西，曾经那空虚、等待满足的、人类情感遗留下来的情怀，被其它东西挤掉了。对自己人类的经历，伊莱记得的只剩一个总结性事实了——他，把扎克卖给托瑞多了。

    这感觉，就类似于……今天，你经历了你人生最大的委屈，你的世界观被粉碎至渣。然后，十年过去，你可以笑着聊今天的故事了，自嘲一番当时的自己。再然后，二十年过去，自嘲是不会了，因为那件事中的自己，感觉已经是上辈子的自己了，和现在的自己完全不同，这个故事已经成了‘别人的故事’。继续然后，三十年过去，某个无意的场合中，别人提起了这件事，你会愣一会儿，然后，莫名羞愧的‘是是是，是有这么一件事，不要提了’……

    最后，五十年，你已经是个懂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老人了。你只会记得一个寡淡的事实，五十年前，你的世界改变了一次，除此之外，你对它，还有啥可说的，只剩这个总结。

    我们可以说汉克的人类情感，在扎克这里得到了精心的转化的……质变。这是个看起来有些磕碰，但如今呈现出来的效果还不错的过程。

    至少，我们见证了汉克凭自己的意愿，从生活区搬回格兰德住，对么。也见证了扎克多次为汉克的勒森布拉身份筹划，为汉克探明自身的位置。双方都努力了，在上午的电话中，达成了最终的和谐，汉克能平静的和扎克说话了，扎克能放手私心让汉克为自己的未来行动。

    这就是个成功案例。

    但伊莱？失败案例。

    而这失败的错，恐怕在扎克。是扎克跑去对伊莱坦诚自己是吸血鬼，将伊莱‘吓走’的。

    扎克在汉克的案例中一步步引导了汉克从人类到吸血鬼的改变，在伊莱的案例中？扎克把人气走了。

    记得吧，扎克版本的故事中，伊莱是被扎克坦诚自己是吸血鬼后吓走的。伊莱版本的故事中，他被扎克的炫耀气走的。哪个版本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

    这就是变质的开始。扎克得到了永生，伊莱却还是个贵族脚下的劳工。伊莱，恐怕就是在那个瞬间，丢掉了他曾经一边开玩笑要靠扎克的皮囊改变命运，一边把最后的食物给扎克时的人类情感。

    我们不清楚伊莱离开扎克后的具体故事，但我们知道，伊莱至此有了新的人生目标，他要永生。然后，他得到了永生。

    但伊莱的得到的，不是扎克那样的永生。他就是扎克瑞·托瑞多、是贵族眼中，在败坏贵族名声，威胁贵族利益的、只能在黑暗中求存的外族吸血鬼之一。

    告诉我，极端的对比，是一份好的情感助燃剂吗？不是。

    伊莱成长什么样的吸血鬼了呢……恩，成长为了用暴食吸血鬼同类的血，来培养自己控血技能的吸血鬼。

    还需要其它证明吗。

    最妙的是伊莱对扎克的这份人类情感，变成了如今我们看到的‘扎克瑞·托瑞多是我最生命中做的正确的事情’。伊莱的原话，对吧，他一直声称，他‘制造’了扎克。伊莱的总结，不算是全然平淡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带了这么一丝诡异的情绪。

    这份奇妙的情感是怎么来的，有个很早就想说的理论——

    我们知道伊莱跳上了魔宴的船，兴奋的跑来了联邦，来补位托瑞多的位置，成为十三氏族的一员。

    加上伊莱之前得到的永生，我们能不能做个假设：伊莱，想要扎克得到的所有东西。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伊莱嘴里的‘最正确的事情’，就很好理解了。他对扎克的执着，和曾经鲁特·勒森布拉对扎克的执着，就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东西：

    鲁特·勒森布拉，讨厌扎克瑞·托瑞多的一切！而这一切，是伊莱要的！

    我要的东西，当然是对我来说是最正确的！

    若一切真是如此发展的，那扎克就是伊莱变质的情感中，一错再错的原罪——扎克，好像从来没有停一下脚步，等等在后面已经尽力追赶的伊莱呢~

    你是永生，你是贵族，你是信仰召集的殖民者，你是新国家的建立者，你是氏族遗孤，你是凭一人之力玩弄魔宴的家伙，你是一人塑造异族格局之人，现在，你已经和其它信仰的神肩并肩，做世界守护者了……

    说了，这是汉克和伊莱的对比，我们比最后一项东西——

    对汉克来说，得到符合勒森布拉身份的资本，和扎克同处十三氏族中的‘玩家’。对汉克来说，已经足够了，人类的生命结束，吸血鬼的生命正式开始。

    对伊莱。

    人类的生命早早就结束了，吸血鬼的生命，开始了吗？作为扎克孙子重生的吸血鬼，伊莱·托瑞多，开始自己的吸血鬼生命了？？

    这就是将扎克卡住的地方。

    在伊莱那通‘想起了往事’的电话后，四个世纪的断层被摆了出来，扎克不知道该怎么去补！

    扎克要怎么和这个孙子相处？用两人都发生记忆偏差的人类旧事来磨合未来，还是用这四个世纪已然变质的情感看着办？

    扎克还真的希望是后者，因为，好控制。糟就糟在对方开始想起那些真实发生过的人类旧事了！以扎克这种……‘伪善’的性格，一个弥补旧错的机会冒出来了，大家觉得扎克会装看不见？

    “你已经第15次从办公室什么都不做的发会儿呆，然后再出来在后廊上发呆，然后在回办公室发呆，如此重复。”塞姆的声音，在扎克耳内想起。

    扎克一撇嘴，“你是有多无聊，计这种数。”

    “你不是不准我白天脱离你自由活动么，我不数你干了什么我能干嘛？”灵魂发问。

    “以前你不能自由活动的时候，也没见你有什么意见。”扎克不爽了，本来心情就不怎么样，没人喜欢后院跟着起哄。

    灵魂回答，“我不能。我要抱怨什么。”

    旧例子翻出来，对花生过敏的人不会抱怨享受不了花生的味道。

    扎克，“那你这抱怨也来的太早了，我们还会在一起很长很长很长很长很长……时间。”扎克说了15个‘很长’，也是挺幼稚的。但对于此时该表达的意思，倒是异常符合。

    塞姆小安静了一会儿，“我不是在抱怨无聊，你比这无聊的事情，我都看过。”比如数星星……扎克在格兰德做过很多无聊的事情，“我在抱怨的其实是为什么你不说出来你在烦恼的东西，你能和人讨论这些问题。”

    事关扎克自己的事情，扎克不喜欢和人讨论，这情况我们也发觉了。典型的别人的事情他插手插的欢，一到自己就闷着。

    “比如谁？”相比于塞姆这还挺暖心的回应，扎克就显得有些不领情了，“你知道我在烦什么，你听到上午两个电话了。你有什么意见能发表么？”

    仅表客观，这事情确实很私人，是扎克和伊莱极其‘私密’的事务。

    “比如我。”塞姆的声音接的很快，“我来巴顿是来找本杰明的，最后却是留在了你身边。伊莱是来联邦找你的，但你不需要是他的归宿。”

    先别理会塞姆的用词。这个家伙，是真的明白扎克在想什么！

    扎克愣了一会儿，“我不需要？”引用，“成为他的‘归宿’？”

    “他说要靠你的皮囊享福，事实是他没有你，自己也得到了永生，对么。他不是十三氏族成员，却是（吸血鬼）起源地中可能唯一一个发掘了自己血统能力的血族，对么。在联邦他即使被魔宴压着，无法就和真正的十三氏族那样插手联邦的政治，但他也是风格特异的乐队（夜之子），在全国拥有庞大的粉丝影响力，而那些疯狂的粉丝，都是他的后裔储备（邮寄血瓶），对么。如果不是你的原因，他根本不需要放弃他自己的血统和后裔，哪怕只能在联邦的夜晚，他也混的很好，对么。即使在共和，他和扎格尔也不算差吧，他的血统，配上扎格尔在隐秘联盟站稳脚，你能想象在那片干净的土地中（指的是没被吸血鬼洗礼过），能达到什么高度吗？如果不是你把露易丝这真的托瑞多血统送到他那边了，他和扎格尔的配合也不会提前终止，被扎格尔担心地位被威胁的针对……”

    “你等下。”扎克皱起了眉，“你在说是我坏了他的好事吗？”听起来就是这样啊，扎克，在这番论述中，有正面形象吗？？

    这不是后院起哄，是起火了！

    “我在说，伊莱为了你这个他觉得好的执念，放弃了很多东西。好的东西，对他来说真正是凭他自己努力获得的东西，他值得拥有的东西。”

    扎克……歪了头，抬手抓挠了一下耳朵。痒，不知为何的痒。

    耳中的声音继续了，“就像我，如果我不是因为对本杰明的执念，根本不会带着我努力在中部救下的狼群来到巴顿。结果如何，我们都知道，我的狼群，瞬间就没了。而我，还无法责怪我终于找到的本杰明……”

    痒的原因找到了——这大半天我干了个啥？将伊莱和汉克对比，比个毛啊！真正的对比，在这里！

    “……本杰明对我靠自己的能力保下的狼群，有任何正面的评价吗？一如你，伊莱的后裔和他的血统，在你的嘴里，是好的吗？本杰明根本不在乎我做了什么，他亲自参与了抹杀我曾经所有努力的行动，然后没有一句安慰。你呢？你在决定抹杀伊莱曾经血统的时候，有想过对伊莱说，‘我让你四个世纪的积累的一切都变成灰烬了，我对不起你’吗？”

    扎克的脸，已经黑了。是对自己。塞姆说对了，扎克不可能对伊莱说对不起的，这想法，根本没有出现在扎克的脑中！现在大家可以把‘伪善’上的引号拿掉了。

    “你不会。”耳中的声音继续了，“我不会怪本杰明，伊莱也不会怪你。因为，还有执念的时候，不仅你们想不到你们有对不起我们的地方，连我们自己，也根本想不到我们失去了什么。你，不能是伊莱的归宿，为了伊莱自己的未来。”

    扎克不抓耳朵，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化——这是要逼我们将引号重新放到‘伪善’上了……扎克说，“我能怎么做。”好像现在才发现这真正的对比，已经晚了，伊莱的身上，已经留着托瑞多的血了。

    “本杰明把我指给你了，不是么。在我还有执念，不能反抗他的时候，他逼着我把视线放到和他完全不同的你身上了。然后，我才开始意识到我自己的得失。”感觉塞姆啧了一声，“你这个人啊，应该说是托瑞多，很喜欢计较这种东西，一件事方方面面的算清楚，找出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面。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耳濡目染的学坏了，没以前单纯了。”

    扎克的眼角抽了一下，“我能逼伊莱去看谁？”按这个趋势，难道把伊莱指给本杰明？？

    不是本杰明。

    “地下室那家伙。”塞姆：“西蒙·冈格罗。托瑞多，不，应该说是你，这种要把自己放在既得利益者的位置上发挥作用的人的反面。只有这样，伊莱才能意识到，他那种白手起家的人为了你这种人失去了什么，然后他的生命才真的开始了。”

    “不会太过了么。”扎克很认真的在考虑塞姆的建议，“我也不想伊莱彻底站到我的对立面，讨厌我。”这也是扎克自己的心结吧——曾经的他，‘吓’走了伊莱。

    “他不会。伊莱和西蒙不是同一种人，伊莱没有伤害过既得利益者。”最后一个对比，“伊莱对你，是你曾经是个什么都不是难民，在成为托瑞多这种既得利益者——贵族后开始发光发热。伊莱从你身上看到的是既得利益者的好，变成了憧憬，变成了执念，这才在你取得的成就面前，他觉得他获得的都算不上。十三氏族还没有来联邦时，伊莱没有攻击过贵族（如果有，他和扎克早就照面了，要么被扎克处决了要么他把扎克杀了）吧。来了联邦，伊莱也没有在魔宴起义吧。伊莱的的成就都是在不和既得利益者冲突的情况下获得的，你有意识到这有多难得吗？”作为比较的另一方，“但西蒙不是这样，西蒙看到的是既得利益者的恶。所以西蒙才成为罪犯，去抢史密斯，不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而是用恶意的方式从既得利益者手中拿好处。要的结果是让伊莱看到他不曾看到的东西，然后开始反思。西蒙是最好的人选。”

    “你和我没有这么极端吧。”

    扎克的耳朵又开始痒了，活该——

    “你难道不是那个为了吸血鬼自己的利益，亲手造就了狼群掠夺巫师的历史的凶手吗？我那悲惨的身世，不是你干的吗？”塞姆给了扎克时间抠耳朵，“你和我都能达成和谐，你应该给‘制造’了你的伊莱，和被你亲手‘制造’的西蒙一点儿信心。”

    扎克……同意了。

    下个瞬间，惊悚的事情发生了。

    伊莱出现在扎克面前了。

    与扎克对视了一眼后，伊莱笑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好东西~”伸手在扎克脸上摸了一把，挑着眉，“这次的回忆，真生动~我一定是呼吸疼出幻觉了~呵呵，这摸起来的质感有些……”伊莱闭嘴了，对着扎克的笑脸转向，打量了一下周围，“这不像幻觉，这里是格兰德吗？”在扎克脸上的手，捏了一下扎克，视线也回来，“你有种我不喜欢的感觉，位阶压制。你是，真的吗？”

    啪。扎克拍掉了伊莱的手，阴沉着脸，“我是真的！”扎克都没来得及继续爆发——托瑞多难得的爆发啊，我们看不到了。因为：

    “现在是白天吗？”

    哦对了，扎克在后廊上。

    伊莱面对着格兰德后院，“我没有烧起来！”伊莱走下了后廊，兴奋的——四个世纪沉淀的兴奋：“太阳！看！是太阳！！嗷！我眼睛疼！啊！但看啊！那是太阳！！嗷！我要瞎了！啊！太阳啊……”

    在某个突然出现在格兰德‘疯子’兴奋的时候，扎克的耳中，“又是那个特别的气息，我确认了，‘它’在太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