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真爱易逝

    等回到众人身边时，德拉诺才注意到前方隐约传来的啜泣声，那是一种刻意掩饰住的悲痛。

    被二人救出来的杰特头发几乎被冻成了硬刺，羽扇般的睫毛被积雪染成了白色，像是无助的流浪猫般缩在让娜的怀中不住地颤抖着。

    德拉诺立刻反应过来，转身趴在洞边不断刨开周围的积雪。

    “萨多呢？愣着干嘛？赶紧救他出来！”

    当手指触及到半身人脸庞的时候，德拉诺停了下来，望着那半埋在雪地中、被横木刺穿的身体闭上了双眼。周围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就连寒风也驻足不前。

    太阳已经出来了，可周围仍是一片死寂。

    一只手轻轻扶在了德拉诺的肩膀上，他回头望去，维基莉可半垂着眼睑，不明显地摇了摇头。

    德拉诺轻轻拨开覆盖在半身人胸口的浮雪，将他的身体轻轻平放在雪地上。萨多已经死了，胸膛像是冰块一般听不见任何生命的跃动。

    在雪崩袭来的瞬间他毫无犹豫地抱住了妻子，用自己的身体挡下了几条如长矛般尖锐的横木，就这样仍在被大雪掩埋的最后一刻支起了身体，以自己瘦弱的臂膀为杰特留下了一片得以呼吸的空间。

    那冻僵了的双臂依然保持着环抱的姿势，双眼紧闭着，似乎仍在与那恐怖的灾难抗争着。

    杰特始终不敢回头，她只是颤抖着、啜泣着，没有说过一句话，用尽剩下的力气把头埋在了让娜的胸口，极力想要逃离这残酷的现实。

    十分钟后，杰特调整了呼吸，跪在丈夫的身边。她取下了手套，无名指的第一指节上叩着一枚金属戒指，在阳光微弱的光线下流动着暗淡的光泽，但德拉诺很清楚那绝对不是黄金。

    杰特用手抚摸着丈夫冰冷的脸庞。她清楚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

    “萨多是我的英雄，我们发过誓要将自己永远献给对方，却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形式......”

    众人用毛毯包裹住了萨多的身躯，用短短一截细绳绑好，希望能以此代替奢侈的棺材。

    德拉诺抱起毛毯，带上惊魂未定的库伯，跟着杰特和让娜的步伐朝湖畔西部白雪皑皑的山丘走去。

    按照半身人的习俗，人死后要在其口中含一片绿叶，将遗体埋葬在树苗生长的地方。他们相信生命并不会凭空产生，更不会永远地消失，它只会像任何一种能量那样在自然界继续传递下去，而植物就是生命最好的归宿。

    在那山丘最靠近天空的一角，众人铲开了覆盖在地面的积雪，就在德拉诺打算继续向下挖时，库伯主动走上前拦住了德拉诺的手臂。

    “剩下的，就先交给俺吧......”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库伯如此冷静，虽然这一切跟矮人大叔并没有太大关系，但看得出来库伯内心对于半身人的死还是有些愧疚。

    矮人大叔用斧子挖开了一处不浅的墓穴，在杰特跟丈夫做完最后的道别并取下他左手的戒指后，德拉诺才将萨多的遗体轻轻放在了墓穴中。

    站在墓穴边望着萨多沉睡着的身体，德拉诺将手掌轻轻贴在了胸口，向那陪伴自己不久的朋友表示默哀。

    没有墓碑，众人只是按照杰特的请求用土壤一点一点地遮住了被毛毯包裹住的萨多，她从雪松的枝头掰下了一条嫩枝，细心而温柔地栽在了丈夫的墓前。

    “我们先走吧，给她留一点空间。”

    维基莉可拍了拍德拉诺的后背，带着一行人走到了山坡下的一处空地。

    就在德拉诺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杰特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她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双手掩住脸庞无声地啜泣着。

    德拉诺侧头望着那跪在不远处的身影，年轻的女人并没有撕心裂肺的哭泣，而是像祷告一般沉默着。这种坚强让他有些佩服，而她越是沉默，德拉诺的内心就越感到酸楚。

    自己明明才刚认识萨多不久，但他确信自己大概已经多少摸清了那半身人的性格。就像是大多数成熟的男人一样，沉默寡言、任劳任怨，但这并不是在迁就任何人，只是完全源自于内心对妻子那份深沉的爱意。

    带着妻子、同样也是搭档在雪原中游历了这么久却始终没能创造出什么杰作，很明显他不是个怎样出色的艺术家。但那十几年如一日的默默付出与陪伴是他唯一能献给妻子的礼物，哪怕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首先想到的也是杰特，不难看出萨多无疑是一位难得的好丈夫。

    “生离死别虽然是常事，但这样的结局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维基莉可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

    确实如此，这一切也不是任何人能轻易改变的。比起萨多的死亡，德拉诺更担心杰特的精神状态，夫妻二人在雪原中流浪了十几年，而且居无定所，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能够依赖的就只有彼此。

    “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悲剧，那小姑娘能不能继续带着我们离开雪原......”

    “小姑娘？你在胡说些什么？”维基莉可转过头朝德拉诺问道，“别忘了她可是天灵族，可算是比血宗还要长寿的种族了，按照莫兰的年纪来算.....虽然看起来刚成年的样子，但杰特至少也有一百多岁了。”

    “也是......看来我还是没有完全理解你们计算年龄的方式。”德拉诺随便应付了一句，他在意的并不是杰特的年龄。

    “正常，之前在回到营地那会儿就你没有听到杰特的话。按照她父亲的意图，她本来要嫁给一个有钱的公子哥，却因为和身为半身人的萨多相爱而被驱逐出了村子，无奈之下才会选择来到这片雪原中。幸运的是她俩都是怀揣着梦想的艺术家，一心渴望得到纳格修斯的认可，并在那里过上幸福的生活。”

    说着，维基莉可一脚踢开了地上的浮雪，望着那跪在山丘上沉默着的“红骑士”摇了摇头，“至少在这之前，二人一直是这么打算的。”

    以后可说不准了......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丈夫就这样离她而去，相信在短时间内杰特会一直被残留下来的阴影笼罩着。

    德拉诺本来就不太会安慰人，更何况对方是孤身一人的寡妇。就算她足够坚强，能抑制住内心的悲伤继续带领众人前往纳格修斯，也很难保证杰特能在那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沉默之际，身边传来了节奏缓慢的脚步声，是杰特。

    她怀中抱着那大小不合适的头盔向众人走来，睫毛上盖着一层薄薄的银霜，眼角还残留着凝结成雪的泪花，胸口多出了一条项链，坠在空中的不是别物，正是属于丈夫的那枚金属戒指。

    “我们该走了.....”她压低了嗓音说道，不知是不是为了抑制住不自觉的啜泣，“纳格修斯还在等着我，萨多的梦想也还在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