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人物
庆平河全长约一百余里,宽百丈左右,从徐州岩岭外的山涧为源头,顺流经过杨柳县,最终纳入钱塘江之中。 虾兵蟹卒这等水属小妖,不是随便说说的。 水属妖物,比起山林妖物要多一个好处,那便是数量基数多,而且竞争的压力要更大,脱颖而出者,便会更多一些。 秋日的午后。 一只有些慵懒的身影,在这庆平河岸边缓缓探出了头,随后摇摆着硕大的身子,爬上了岸。 乌青的甲壳之中还有着一些苔藓,足有磨盘一般硕大的身影看上去有些笨拙,但是那稍稍披挂着鳞甲的四肢尖锐的利爪,显然这位并不是那么好惹的。 老龟在这庆平河中活了三百余年。 这是他平日里最喜欢做的活计:趴在岸上回忆往昔。 庆平河主位前前后后换了大概有五位, 哎? 五位还是六位来着? 老龟也不着急,晒着秋日午后慵懒的日头,它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慢慢想。 自己还是只小龟的时候,才刚刚机缘巧合觉醒灵慧,那时候,这庆平河的水神老爷,好像是叫做天龙大王。 结果这水神位置,似乎没待上十日,便被钱塘的江神老爷手下一位巡游将军给直接赐死了,明面上的原因嘛,冒犯了那位江神龙君老爷的遵名。 实际上是不会做妖,一般的巡游将军来到之后,上下打点是必不可少的,结果这位倒好,天老大他老二,被对方随便找个由头给直接斩了。 第二位,是做活的最久的,还跟自己是同族,靠的就是一个谨小慎微。 不过最后下场似乎也不是太好,因为在宴席上多贪了几杯,不小心将一位青蛟小郡主最喜欢的琉璃灯给碰掉了齿,结果被硬生生抽魂而死。 第三位,是个厉害的!这蛟蟒之属,是水族之中的上位族群,厮杀能力本就强悍,而且这化龙之术也是最为轻松的。 只不过也很可惜,那位老爷因为一些凡人的破事,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还跟当初的城隍老爷杠上了,甚至还想染指一下那人和之位。 这是咱们应该想的吗?莫说是咱们杨柳县,就是余杭郡!扬州!又有多少山水神祇敢于觊觎夺取人和之位? 后来呢?也显而易见: 被当初的那位城隍老爷三下五除二,直接将皮剥下,挂在了龙王庙外十日之久,活生生曝晒而死。 当年的那位城隍老爷,可不是一般神祇啊,听闻如今已经在余杭郡城之中呼风唤雨,在整个扬州府,那都是能叫得上名号的了!算得上是真正的上神了! 想到这里,老龟倒也不觉得如何羡慕,就是有些缅怀。 那位长柳老爷,虽说对外是个狠角色,但是对于手下,当真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当初有其余水运支脉的水神河伯,或是那些喜欢打秋风,自诩妖王大妖,实则只是一群过境蝗虫一般的垃圾来蹿腾的时候,那位老爷大发神威,杀得整个庆平河一片浮尸。 因为此事,当时整个庆平河,十年之内,开启灵智者,炼化横骨者,比起寻常多了数倍。 老龟那些年跟着那位长柳老爷,头一次感觉腰杆那么硬过! 可惜了,为了一个渔家女,硬是与那位城隍直接碰撞,以卵击石算不上,但是这以蛇吞象,本身也是大忌啊! 这是个很不错的主子啊!不像后面那位蟹君。 想到这里,老龟就有些恨得牙痒痒。 想它庆平河头号地头龟,哪里受过那等窝囊气,那蟹君属实也不是个东西! 老龟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这引以为傲龟壳之上的一道无比清晰的裂痕,那当初恐怖的痛苦它仍然犹记在心中。 更让它气不打一处来的,还是之前所想过的这几位之中,这厮的下场应该是最好的。 也不知道凭借什么七彩马屁,竟然能搭上鳌大将军的线,从这庆平河被调走了,算是入了这一洲水运正统之中,彻底摆脱了泥腿子的根脚,现在指不定在哪快活逍遥呢! “哎!” 想到这里,老龟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瞟了一眼这还算是秋高气爽的日头,心中暗自咒骂一句: ‘这狗娘养的世道。’ 老龟似乎有些意兴阑珊,感受着午后阳光的温度,比起那冰冷河水之中,对比起其余妖物,它更享受这温暖之意。 至于在后来的那位寒水娘娘,似乎就普普通通了。 无功无过,算不上是什么明主,无那位长柳老爷那般霸气四溢且护短至极,但也不至于像那位蟹君一样,对手下妖物耀武扬威,在外则是谄媚至极。 唯一能够让老龟印象深刻的…… 老龟闭上眼,开始琢磨了起来,结果过了好半晌,这才算是想出了那位寒水娘娘让他印象深刻的一点:长得似乎很是不错! 最起码用凡人的审美来说,是挺好看的! 除此之外,好像也就没了。 至于如今这位才刚刚上任的吞江老爷。 别的老龟还是比较满意的,性格还算不错,对于它们这些庆平河的老妖也算是善待。 就是有一点:破事忒多了些! 老龟就好这个时候出来晒一会太阳,缅怀一下过去。结果这个把月时间以来,好不容易瞧着机会才出来这一次。 至于其他时候?不是这些那些的破事,便是巡河了。 关键这整个庆平河左右不过一百余里,就算是慢慢晃荡,一个时辰也能走一个来回了。 这倒好,辰时一次,午时一次,酉时再来一次。 名义上是巡河,实际上还不是抖搂一下威风? 您说您一位新上任的水神老爷,愿意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就别扯了咱这把老骨头了不行?! 老龟想到这里,似乎又想起了一会的巡河,只觉身心一阵疲惫。 算了!累点就累点吧,总比丢了性命要强不是! 老龟自己劝解着自己: ‘再活它个三百年,争取在寿终正寝之前,再带出几位水神老爷!’ 想到得意之事,老龟心情不错。 至于自己能否有朝一日化去妖身,生成法力,也当一当这水神之位? 老龟从没想过这些! 这有什么好的? 它活了这么多年! 可是这么多年来,这水神换了一茬又一茬,它们结果如何?莫说是尸体,有的连记忆都模糊了。 老龟微闭的双眼未曾睁开,却笑了笑: 都是小人物,活着就行了…… 想那些个不着四六的干嘛呢? 念及至此,老龟收回了胡思乱想的思绪,开始仔细享受起这久违的温暖日头。 蓦的,一道冷意弥漫开来。 老龟迷迷糊糊的睁开眸子。 绿豆大的双眼陡然瞪的老大,满是利齿的大口张开,不可思议的看向远处。 一道黑色弧线横跨天际,在他目瞪口呆之中轰然砸落! 庆平河上照耀的波光粼粼,却霎时掀起轩然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