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一(三)
才离开东宫,李三郎就带着陈玄礼飞奔太医署,到达太医署时已经午时一刻,李三郎算了算差不多快两日未曾进食,但至今仍毫无食欲,神都偌大的责任就压在了这么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不得不说是难为他了,但有些人生来就异于常人,必定是为了成就大业而活,李三郎就属于这种人,一直追随他的陈玄礼和张九龄想必也如此。 才进太医署李三郎就连忙探望陈无忌,那陈无忌倒也争气,在李三郎到达前一个时辰已经醒转过来,此时正由太医为其服药。见李三郎来了急欲起身相迎,无奈伤口让他疼得动惮不得,李三郎见状连忙说到:“陈司直免礼,安心静养。” 陈无忌于是稍稍靠起了身子,有气无力地向李三郎问着最新的情况,除了东宫内密谋之事李三郎倒也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陈无忌,不知为何,自打第一次与陈无忌相识,他就有一种莫名的相惜之情,此人也许日后必受李三郎所重用,所以李三郎对他说起话来倒也少了些顾忌。 李三郎言毕,陈无忌小声问到:“李司丞下一步有何打算?准备从何处入手?” 李三郎答到:“实不相瞒,吾欲找寻李客,但不知其去向,特来向陈司直讨教,他将欲何往?我便于寻之。” 陈无忌听后,闭起了双眼,深思片刻,小声说到:“李司丞洞若观火,那李客确是侠义之人,凡为人为民之事,我料想他断不会推脱,只恐他之前对司丞误会颇深,一旦寻得务必要解释清楚!” 李三郎点了点头,答到:“那是自然,但如今吾却不知其去处。” 陈无忌答到:“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朝。吾料想李客应不会离开神都,如果离开,沿着各大小路搜捕,他都带有妻儿,必不容易藏身,若我是他,定藏于这神都之内,相机行事!” 李三郎又点了点头,说到:“陈司直说得有理,但不知具体会在何处。” 陈无忌继续说到:“这李客不爱结交权贵,但在江湖中广交好友,各路人士也对其颇为礼待之,下官想要寻他必从江湖着手。” 看李三郎神情肯定,陈无忌又说到:“下官有一方法,可迅速寻得李客,只是有些冒险。” 李三郎忙说到:“现神都处在危难之中,再冒险也要去做啊。” 陈无忌犹豫了一会,说到:“鬼市,赤发阎罗,他必有线索,可此人脾性怪异,信息交换必有所求!上次是玄灵子的舌与手足,这次不知会是什么。” 李三郎起身来回踱了几步,面露犹豫,许久过后,说到:“看来现在也别无他法了,到时就看其有何所求,如我能做到,定当答应,如不能做到,再另寻他法不迟。” 陈无忌看李三郎拿定了主意,于是把如何去往鬼市的方法告诉了李三郎;李三郎听后,带着陈玄礼迅速前往洛水河。 一刻过后,李三郎和陈玄礼来到了洛水河,找到了那个石台,于是从怀中拿出早已预备好的蜡烛,依样点燃,不一会,真有一鬼仆撑船而来,李三郎按陈无忌说的与鬼仆对话,后被允许上船,并蒙上了黑布,李三郎小声告诫陈玄礼,万不可偷看,临行前,陈无忌就交代,他的二指就是由此而废,陈玄礼点头称是。 不一会,他二人就到了鬼市,二人摘去黑布后发现那赤发阎罗已经坐在他们面前,样貌正如陈无忌给他们描述的一般。见二人到此,赤发阎罗像以往一样发出了怪异的笑声,率先说道:“我当是谁?李三郎,李公子都有空到我的鬼市来做客啦?看来朝廷能耐也有不如我鬼市的时候?真是天地变幻,耐人寻味啊!”言语中充满了嘲讽,但李三郎此刻深知绝不能呈口舌之争,毕竟自己有求于人,而这也是最快寻到李客的方法,于是开口说到:“拜见赤发阎罗,在下承认,朝廷确有一些方面不及鬼市之处,此次前来还望相助。” 赤发阎罗听后,又继续大笑,说到:“年轻人,说话中听!够爽快!说吧,何事相问?你们既然到此,相信也知道我的规矩,你们先说所问,我再开价。” 李三郎见赤发阎罗也算是个爽快之人,于是说到:“此番来为打听一个人的消息——李客!还望相告。” 赤发阎罗再次大笑起来,这次笑得令人胆寒。一般来说,大笑是表达心情愉悦,或是掩饰尴尬,但赤发阎罗这一句一怪笑倒真是笑得令人发自内心的不自在。赤发阎罗笑够后,说到:“不瞒二位,自从李客从梁王府走后,我就一直奇怪,到底是何事让其如此愤恨,几经打探,终知其原因!这里我要说一句,李公子,你这拿李客顶罪的做法确实不够道义啊!” 听赤发阎罗这么一说,李三郎心头一怔,这事发生到现在不过半天时间,他居然已经把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这鬼市的消息源可真不是虚的,看来他也没有什么可隐瞒了,于是说到:“赤发阎罗,我也实不相瞒,当日去往梁王府,我并不打算捉拿李客,我只是希望把人要到之后,暗中放走,李大侠为人行侠仗义,我李三郎无论如何也不会行如此卑劣之事。” “是吗?”赤发阎罗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李三郎没有作答,赤发阎罗继续说到:“那如果李客杀了你们龙安司上下呢?” 李客知道赤发阎罗指的是昨晚龙安司遇袭之事,这事他拿的真切,于是斩钉截铁地说到:“我相信李大侠的为人,此事绝不是他所为!” “哦?何以见得?”赤发阎罗问到。 李三郎答到:“以李大侠的为人,必定是冤有头债有主,倘若心中有愤,也只会杀我李某一人,绝不会连累无辜!” 赤发阎罗听罢又是一声怪笑,说到:“你说的话怎么和李客跟我说的一模一样?真有默契!” 李三郎心中一喜,连忙问到:“赤发阎罗见过李大侠?” 赤发阎罗说到:“当然见过!”正说话间,从李三郎身后走入一人,李三郎回头一看,正是那李客。李三郎心中大喜,一把拉住李客说到:“李都尉,原来你在这里?” 李客倒是一声冷笑,说到:“那又如何?刚才你所说之话,我怎知不是一面之词,我如何信你?” 一旁的陈玄礼见状,连忙说到:“李大侠,我们公子的为人你怎可不信?” 李客又冷笑了一下,说到:“信?如果信你,此刻我一家恐怕就在大牢之中了!昨夜你和梁王的对话我可是听得真切!” 李三郎一惊,原来李客那么快的逃走,原是其在外偷听,于是说到:“李大侠,吾知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但看在神都百姓的份上,还行出手相助!在此吾对天起誓,如有半点对李大侠不利的心思,愿五雷轰顶而死!”说罢,伸出三个手指,欲跪地起誓。 李客见状,一把拉住了他,说到:“不必,我再信你一次,为了神都百姓,我再助你!倘若再有对我家人不利的行为,不用五雷轰顶,你必死于我李客的剑下!” 李三郎见李客同意相助,心中大喜,双手一拱,说到:“喏!” 这时,又传来了赤发阎罗的怪笑声,他拍着手,说到:“多感人的啊!李公子,你是把我忘了吗?我现在算是帮你找到了李客,我的报酬还没谈呢!” 陈玄礼说到:“这也算是你帮忙找到的?” 赤发阎罗一个闪身到了陈玄礼面前,一巴掌打在了陈玄礼脸上,这一切发生太快,导致陈玄礼甚至没有做出反应,就嘴角流血,倒在了地上,赤发阎罗恶狠狠地说到:“无知小儿!不是我,你们恐已经人头放在桌上了,你以为李客怎么会在这里?他是在这里等着杀你们的!” 李三郎陈玄礼心里大惊,一起望向了李客。李客缓缓地说到:“不错!我知道你们为了寻我,陈无忌一定会建议你们来鬼市,我早一步在此就是等着杀你二人,以解昨日之恨!” 李三郎一听不禁心中后怕,险些现在已经是剑下之鬼了,那陈无忌料想也不是故意加害,只是这李客实在聪明,居然能预想到我二人一定会来此地,但还好其深明大义,明辨是非,于是双手一拱说到:“谢赤发阎罗转圜之情,也谢李大侠深明大义之情,给了在下一个重新证明的机会。” 赤发阎罗笑着说到:“还是你识大体,现在我可以开出我的条件了吧?” 李三郎双手一拱,说到:“但说无妨,只要不违背江湖侠义,不悖逆朝廷,只要是在下能做到的,定当竭尽全力!”这两个条件,不仅是说给赤发阎罗听的,更是说给李客听的,李三郎深知李客侠义心重,此刻如此说定能拉近他与李客的距离。 赤发阎罗听罢,向鬼仆招了招手,鬼仆抱进了一个一岁多的小男孩,赤发阎罗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抱在怀里又喜又爱,于是说到:“这是我儿子!叫康轧荦山。这鬼市不一定能永远存在,我也不愿意让我的儿子永远活在这黑暗的地下世界。我看你有帝王之相,以后我儿子长大了,我让他去投奔你,你只要给他一个好的前程就可。这就是我的条件,不违背江湖侠义,不悖逆朝廷吧?” 李三郎看了看他怀中的小男孩,一脸虎头虎脑的样子,倒是可爱,万没想到他居然是为了给这个小子找个前程,此事离现在尚远,他没有理由拒绝,于是点头应到:“只要我李三郎日后有所成,必定让此子大富大贵!” 赤发阎罗大喜,说到:“你算是答应了?” 李三郎点头称是。赤发阎罗想了想说到:“口说无凭,你还得有个信物!这样,我看你也二十有余了,你就认这个孩子做个干儿子吧?再帮他取个你们汉人的名字!日后长大了我让他带信物去寻你!” 李三郎听闻一惊,连忙拱手说到:“吾尚未婚配,认子一事是否不妥?” 赤发阎罗面色一怒,说到:“不妥?你是看不起我们吧!我们胡人肯认人为父那是看得起他尊重他,我赤发阎罗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算给你丢人吧?” 李三郎连忙答到:“并非我不愿,可是。。。好吧,我就认下此子!”说吧,从腰间取下了一个玉佩,递给了赤发阎罗,并告诉他待小子长大后带此物来寻。 赤发阎罗看了看玉佩,说到:“还缺一个汉人的名字。” 李三郎看了看小子,又想了想说到:“此子我希望他长大以后,保家卫国,安定天下,让天下富足,像大山一样成为依靠,就取名——安禄山!” “安禄山?”赤发阎罗小声重复了一遍,继而大笑道:“好名字!就叫安禄山,你们快去查案吧!我可有言在先,认子归认子!查案归查案,该给的线索我会给,但得交易,不该给的线索,别问,这是规矩!” 李三郎一听,也知道没必要多问什么,于是抱了抱小子,就跟李客陈玄礼二人一同离开了鬼市! 回去的船上,李三郎向李客问到:“听闻李都尉是杀了人才逃到神都的,能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李三郎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但既然要互相深信不疑,那就应该敞开心扉,打消顾虑。李客沉默了一会,说到:“地方县令,横征暴敛,鱼肉乡民,我实在看不过眼就杀之。他的上级为了袒护,打算将我下狱,但一时抓不到我,就秘密派人到碎叶城抓了我的孩子以威胁,孩子的母亲为了保护孩子,也一同甘愿入狱,后来我得知此事,盛怒之下就杀入了衙门,救出了其母子,就这样一家人逃到了神都准备想办法洗脱罪名。” 李三郎想了想说到:“依照《唐律》,是没有功过相抵这种说法的,既然杀人了,就一定要偿命的。”他顿了顿继续说到:“但此事事出有因,待此次查案立功,我一定上奏皇上,赦免你的死罪,从轻处置。” 李客听后默不作声,许久后说到:“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过了许久,船终于到了洛水河边,三人下船后,陈玄礼看了看天色,居然已近酉时,这第三日的太阳都快落山了,而凶徒到底又会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