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星期天
洪衍武和水清不同。 婚姻生活对他来说,完全没有任何可疑惑或迷茫的,绝对是一种划时代的进步。 因为婚姻尽管让人多了份约束,多了份责任。 但也彻底消灭了鸿雁单飞的寂寥,让人多了许多人情乐趣。 特别是他和水清,具体情况还比较特殊。 他本人精神年龄成熟,可水清却又自认为比他年龄要大,尤其两个人又都饱尝过生活的磨难和艰辛。 这就促使他们两个人,格外珍惜这份难得的缘分。 彼此的包容和宽容,也都远超于一般的夫妻,特别愿意替对方着想。 说白了,别人觉得幸福,或许是因为爱情来得不费吹灰之力。 但洪衍武和水清觉得幸福,却是因为他们的爱情得来实在不易。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世上恐怕再没有比他们更般配,更和谐,更能互相体谅的夫妻了。 所以像什么“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样的情况,在他们的身上是不可能出现的。 要问洪衍武个人最真切的感受,那就是他自己和水清仿佛变成了一双筷子,谁都离不开谁了。 生活里的任何酸甜苦辣,他们也永远会手拉手,肩并肩地在一起品尝。 这就是他体会到的婚姻滋味。 作为一个人,他因此变得完整了。 他的生活,真的只有“圆满”二字才能形容。 怎么?是否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太夸张了? 不,绝对没有。 因为只需要随便抽出一天,来看看洪衍武婚后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就能了解是否属实了。 就比如说6月15日这天吧。 这天是星期天,首都文艺界聚会,纪念俄国作家屠格涅夫逝世一百周年。 洪衍武却难得踏踏实实地睡到了早上七点半。 由于陈家三间房都是面朝东方,等到这时候醒来,天花板已被阳光照得分外明亮。 已经入暑,窗户是半开的。 外面的微风掀动窗帘,其后模糊的窗框随光流移动,如缓缓行进的列车。 屋里的家具,无不在光线柔和的房间里散发着新木的香味。 再加上屋顶传来麻雀“呼啦啦”翅膀扑腾的声音,这清晨醒来的情景,依旧让洪衍武倦怠得不想起床。 只可惜水清已经不在了,否则要能搂着老婆再睡个回笼觉,那才叫美呢。 当然,这种遗憾同样也是婚姻幸福的来源。 因为仅从家具上已经没有了尘土,和屋外传来的小米粥的香味儿,洪衍武就知道水清肯定已经忙和了不少时间。 为了这个,他不好再赖在床上。 躺着抽了一根烟提了神儿,便穿衣洗漱,叠被扫床。 早饭说说笑笑,吃得挺热闹。 洪衍武左边是老婆孩子,右边是兄弟陈力泉。 热粥咸菜,花卷鸡蛋,外加一碟子炸花生米,让四个人吃得既舒坦又顺口儿。 八点半,等吃完了,水清收拾了桌子,自去厨房洗碗。 洪衍武和陈力泉则一起帮着水晓影折腾鱼缸。 刷缸、换水,这是每周日的必备功课。 否则这一缸的“孔雀”“神仙”“红箭”“红绿灯”的热带洋种,便很难再保持热带风情。 另外难为人的是,这些热带鱼饮食上也挑剔,根本不吃咱们的鱼食,专吃河里的活鱼虫。 这就使得养它们的人每天得去小早市买鱼虫喂给它们。 要说还是洪衍武琢磨出的办法好。 那就是一次性多买点鱼虫,然后放在罐头瓶子里摆在窗台上。 这样不但省了事儿,太阳一照在这些瓶子和屋里的鱼缸上,也使得几间屋里关照增加,很有水晶世界的风情。 不过,还别看水晓影对“养热带鱼热衷得很,但并不是人人都喜欢这个的。 水庚生老两口却对此极不“感冒”。 老太太主要是嫌鱼虫膈应。 她说那小草虫,针尖一样在瓶子里蹿来蹿去,看着让人忙乱心慌。 红色线虫呢,细而长,纠集成一疙瘩,在水里蠕动,更是肉麻之极。 所以就为了这个,她连来都不来这边了,有事就打发水涟来叫。 水庚生却有点什么玩艺儿也没国货好的抬杠劲儿。 他说国产金鱼养了几千年了,多少人的心血在里头。 龙睛、望天、芙蓉、白珍珠、双炮,一个赛着一个的漂亮。 这些算什么? 河里捞出点半大鱼崽子就叫“黑玛利”,就叫“凤尾”,看半天也看不出个鼻子眼来…… 水晓影听了不高兴,忍不住就插了句嘴,说“姥爷您不懂,这欣赏热带鱼都得趴那儿细看。” 可没想到水庚生在这个问题上跟孩子一样,连她的话也要抬杠。 一句“我和你姥姥都是老花眼”,就让她只剩眨眼的过儿了。 这当然也成了家里传的笑话。 总而言之吧,反正等两大一小折腾完了鱼也就过了九点钟了,这就到了水晓影最高兴的时候。 因为得去公园了啊。 天热,最好的活动项目当然是划船。 洪衍武就带着水请和孩子去了“陶然亭”。 泉子呢,既不爱当电灯泡,心里也惦记着小说里的情节。 难得休息,就索性懒在家里看《神雕侠侣》了。 这样等到中午十二点,洪衍武他们三口再回来,就一起到了洪家吃饭。 周末也是洪家一家老小难得聚会的日子。 洪家的兄弟姐妹们,三个妯娌齐聚一堂,一起话话家常和这一周的见闻,也是其乐融融。 不过中午迷瞪过一觉,到了下午大家伙儿可就闲不住了,人人都有正经事要干。 像水清要洗一礼拜的衣服,水晓影得应付亲爹的探望。 洪衍武和陈力泉也全得去“张大勺”的家里报道了。 而且说起这事儿来,还得额外提一句。 洪衍武这次从花城回来后,他可是带回来两件难能可贵的宝贝。 一是他花了一万多块,从“花城友谊商店”带回来一台jvc的vhs摄影机。 虽然只有250线的清晰度,但自此已经能够留下影像资料了。 这样通过拍摄,从此不但方便了他和泉子自己学艺,能通过电视反复揣摩烹饪技巧。 也等于理论上可以把“张大勺”的手艺更完善地保存下来,永远地留给后人了。 其二呢,是洪衍在花城的时候,带着水清和晓影逛到了文明路,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排大长队的路边摊。 后来走过去一看,才知道是广府菜里的“寿星”,有百年历史的花城老字号“州生记太爷鸡”。 跟着他闷当场买了一只一品尝,果然名不虚传,觉得唇齿留香,不同凡响啊。 这样灵机一动,洪衍武想到了自己家的老号早晚要开张,招牌菜自然多多益善啊。 就决定想要买下这个方子了。 结果没想到试着一谈,这事儿还真成了。 因为一是当时的人被贫穷和眼界限制了想象力。 对秘方的重要性认知有限。脑子里又远没有异地连锁的概念, “州生记”的老板觉得洪衍武是北方人,肯定不会跟自家产生竞争关系。 二是当时这家“周生记”正在被花城媒体频繁报道,正打算扩充营业范围,急需用钱。 而因为真心想要,洪衍武出手也相当豪爽,他仅仅试探着划了下价儿就答应了。 于是最终,正宗“太爷鸡”的秘方,便被洪衍武以两万块的代价取得。 跟着也没完,自然,仅靠看过“周生记”老板亲手做鸡和一张写在纸上的秘方。 洪衍武所能复原的味道并不理想。 那好,如何做出原版“太爷鸡”的味来,还得着落在“张大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