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姓甚名谁 第五十四章 眼睛里,水波四起
“不是我说,这也就是我看在胡成探长的面子上才给你说话。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在街上乱跑。” “清县到底发生了什么?” 年轻探长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说在打仗,县协会和县联盟局全军出动,在县城各个地方布防,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 “上级的命令。”他说,“实际上我们也不知道敌人是谁,总之我们的任务是疏散居民,然后当作眼。就是看到敌人立刻上报的那种。上级并不指望我们活下来,局长说这次的敌人很多很杂,当中更有一些武王级别的存在。” “我报告,刚才我在小封路和一伙魂商冲突过,他们开着一辆没有车门的车走掉了,向东。”我急忙说道,“所以探长请帮我把她送到医院去。” “我说了,就是你认识天王老子也没用。”他吼道,“你给我滚开!我们接到的任务就是死守这段路。” 联盟局本身是维持平衡的机构,负责处理民间事务,难道见死不救就是你们的态度? 按照我以前的性格,我非要和他争一个对错,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怀里抱着的姑娘的呼吸越来越轻,轻地让人感觉不到。我没有时间和心情了。 “咚” 探长瞪大了眼睛,手里的对讲机“咔哒”一声摔到地上,崩成了三块,电池咕噜噜地滚出来,滚到我的膝盖旁边。 “我这辈子,不是没跪过,但是我本愿的就只有这一次。”我央求道,“探长,我的血流的太多,我已经走不动了。” 男人的眼中起了一阵涟漪,但这动摇仅是轻轻地滑过,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结果。我的膝盖,只换来了一句稍微温和的话。 “我无能为力。” 联盟局的规矩我有所耳闻,但绝对不会到这么不通情理的地步。他的上级到底下了怎样的命令,硬的过男儿的膝盖。 “你起来。” “求探长成全!” 我跪在原处,看到男人的脸色越发的不好了。其余车上的探长与探员看到有人下跪了,也都围了过来,眼睛里有着不同的意味,有的把这意味挂在了嘴角,有的则没有。 “你快走吧。”探长转过身走向同事,神情严肃地解释着什么。他提了提胡成的名字,这帮人便会意散开,重新坐回车里或是斜靠在车门的边缘。他们的冷眼,就同联盟局肥大的工装裤一样,万不合这时节。 我站起来,继续抱着林婕孤独地前进着。一点温热的泪水滴落到我抱着她的胳膊上,她的唇微微地开阖,若有若无地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你别跪。 你是郭迁。 “哈哈哈······我郭迁被打倒了那么多次,很多回都是跪着倒的。我的膝盖早就不值了,连一辆车都借不来。”我把她抱得更紧了,让她的头埋进我的怀里,让她的泪水能够直接浸湿我滚烫的胸膛。原来郭迁这个名字,在她的那儿会这么重。 天风归于止,道旁所有的树都停止了无意义的摆拂。无数片狭小的绿荫一旦连起来,就成了足人的阔海。我们的呼吸随着树叶逐渐减弱的摆动也变慢了,似乎时间在这一刻也来到亘古未有的静止。如果她的唇边没有那一抹红色,我的肩膀皮肉犹完整,该是一幅好画,一两辈子难求。什么任务,什么立场,什么尊严,都被题在这画的背面,甚至不要题,好让我们能够更加自如,更加地从容。刚好,四下里一个人也没有。 “林婕,马上就要到了。” “嗯。” 她乖巧的回答让我想起从前抱过的一只猫。那猫是纯白如雪,但也只比林婕白一点。现在感觉,不过是那只记忆中的猫长大了,还是一样安然地蜷缩在我的臂弯里。 自从王晨会长死去,清县就已经变成了是非之地。自从父亲对林天掐指念出拘魂诀,清县就烧起火。自从我抱起了林婕,清县就轻了就在我的心头飞走了。 语思在时,我竟没有过这样的情愫。 我的力量却渐渐不足。 “郭迁。” 那对鲛珠不换的美丽的眼睛徐徐睁开,女人的眼睛里水波四起。我不知道我的眼睛里是否有着一样的温存,借着反映在她眸中的影像,我大致有了个确数。 “看来你好点儿了,只要修养一段时间就会好,但是现在任务做不了。” 女人笑了笑,这一笑不倾城也倾县。 “我有力量了。真的。”我说,“林婕我突然发现我从前没有好好地认识过你,只以为你是一个花瓶,虽然在文学社里但是没有真正的才情。可是今天我看到了你的美丽。” 所以我抱着你。我告诉她。 “跟着我爸颠沛流离,我看着他一步步成为武王,才长大了,才能够读明白你的词。我现在知道你的词里为什么有那么绝的字,正是因为你对你自己是绝情的是毫无牵念的。我说的对了么。” “也许吧。” “什么也许。”女人撅了撅嘴,本身要撒娇,可是又忍受不住喉咙的涌动,咳出一丝血。 “等你好了我们慢慢聊。” 说来也奇怪,我本来应该因为失血越来越累,走得越来越慢才对,可此刻的我比刚才精神不止一倍,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仿佛获得新生一般。肩上的伤口也不知何时封住了,而依我的断脉之体,该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想要重新接续二脉,必须要两样的东西。 兄弟之血。 情人之泪。 不。 我低头看到自己沾湿的胸膛,忽而就发现了问题的答案。这答案再度击垮了我引以为傲的信诺,再度让我怀疑自己的秉性。 如果,我已经把林婕看作是,情人。 阴脉恢复了。 一股阴凉而温柔的气息从我的胸腔扩散开来,顺着我的血脉,悄悄连接着什么东西。我又听见了那日父亲用轮椅推着我走时溪泉的流动。溪能生万物。它流过我的每一寸肌肤,滑过我的每一寸骨头,它让本来枯萎的地方恢复了生机。我的额中,我的脏腑,我的百穴,都在回应着溪泉,每一处都在引导着它的分流。它形成一张网,但最终汇于一处。在某些部分它异常地磅礴浩瀚,于是建成了八座恢弘的将军府。我停了一步。 溪流还有一处未过。 有一头狮子,他很渴,渴得早就睡着了蛰伏了许久。 刹那间,周身百穴的阴泉分支一齐倒流,攀登溯上,汇聚于我的心口。当时悬如高瀑,飞泻而下,直激肋骨!一瞬间,那合金接铸的左肋如沐春风细雨,又如没入山道温泉,再经雷霆的霹雳大地的崩开,仿佛石猴出世,一语曾惊天。于是在那儿蛰伏的狮子终于眠不住,一声低吼,告诉我他已经醒来。 如果让现在的我问联盟局的探长求车,我必定是不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