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围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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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遇吉?”西角楼上传来韩钟的声音,冷洌异常:“若不是我,崇德十一年时有人弹劾你贪污军饷,克扣军需,虐待金吾卫士,你当时就得被赐自尽,结果只是罚俸了事。当时你抱着我的大腿,说此生愿只效忠我一人,连天子也得靠后,当时你涕泪交加,但字说的很清楚,我没有说错吧?” 韩钟一番话说出来,几乎令石遇吉无地自容。 崇德十一年时,石遇吉是几乎难以过关,还好是抱着韩钟大腿,极力表示忠诚,这才勉强被赦免过关。 四周金吾卫士们一阵哗然,主官这么丢脸,他们却也是趁着鼓噪起来,石遇吉贪且暴,在金吾卫军里素来不得人心,众人只是畏惧朝廷官职,勉强听从石遇吉的命令,但石遇吉的老底被揭开来,也是令得所有人感觉一阵爽快,不少将士趁机都笑起来。 石遇吉狼狈不堪,退后两步不再说话,陈常得只得上前,对灯火明亮却看不清人影的角楼叫喊道:“韩相,恕常得无礼,甲胄在身,不能行礼。今日前来,有负相国素来深恩,但上命不由人,请韩相谅解……如果可能,请韩相令下府下人开门,常得亲自护送相国至大理寺,相国秉国多年,素有功劳,想来天子也不会太与相国过不去……” “你倒是会说……”韩钟沉默片刻,说道:“身为大魏相国,去大理寺狱与刀笔吏对状吗?罢了,大局一明,我自会去宫门处求见天子,当面对质。” 陈常得一脸为难的道:“韩相这就是与我们为难了……” “说这些做什么?”石遇吉恨声道:“下令攻开府门便是。” “韩相!”陈常得大声道:“如果韩相随我们走,府中上下人等不会受骚扰,如果我们强攻进去,很可能伤及无辜!” “陈常得你不错,知道拿我的家人来威胁。”韩钟突然大笑起来,说道:“左卫大将军王直,将你的儿郎叫出来亮个相,给这些样子货看看!” 执戟郎和金吾卫向来被京师百姓私下称为样子货,当年挑禁卫郎卫是人样子,现在只是木桩子。 诸如此类的话很多,当然一般当面不会有人这么侮辱,不过吵起架来就难说的很。 石遇吉和陈常得听到这样的话,脸上神色自然是难看,但更叫他们吃惊的是两角的箭楼上突然冒出数十人来,都是持长矟或弓箭,个个均是孔武有力,面露戾色的汉子,西侧角楼上还有一个满头白发,没有戴帽或盔,但神色俨然,腰背挺直,虽是白发老翁,但那种不可一世,睥睨万方的气概却是一般老者绝无仅有! 王直已经入京多日,陈常得和石遇吉还都接过他的贿赂,当然是第一时间把这个左卫大将军,静海军节度使给认了出来。 而王直入京,带着数百精锐从属,当时石遇吉还笑话,京师十几万禁军和郎卫,王直那几百人有屁用? 但在此时此刻,这几百人显然就能当得大用了。 以相府百名元随加上牙将,人数不下三百,不过都和郎卫一样是样子货,没有经过战场厮杀,石遇吉和陈常得都是奉圣命而来,很难说韩钟慌乱之下,相府上下能有多少人愿意跟随韩钟陪葬? 王直的人就不同了,都是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强梁之徒,生死间不知道走过多少次钢丝,这样的凶徒有几十人就能坏得大事,何况是几百人? “老夫四百麾下尽在相府,”王直拿障刀指着石遇吉和陈常得两人,笑骂道:“要不是宰相拦着,你们这一千多人,老夫带着部下冲出去一阵就杀散了,你们来冲一下试试,不要将性命妄自送在这里!” 韩钟骂人时,陈常得还敢上前与宰相叫阵,但王直在这里说这样的话,不管是陈常得还是石遇吉,却只有铁青着脸退避开去。 他们一共带着一千三百人,现在相府里最少有六七百人,其中有一半多是凶暴残忍的海上群盗,都是经历过生死战阵的强徒,加上高墙深院的相府,现在叫部下强冲,怕是要立刻引发兵变。 加上往积寿坊大参府邸的那队骑兵,也是不可控的风险,两个高级武臣哪有什么担当?当下退了下去,彼此商议一通,当然是决定等天子那边的反应到了再说。 眼看郎君卫如潮水般涌来,又如退潮般退出了百步开外,韩钟也是松了口气。 为相多年,韩钟都没有带兵的经验,这和刘知远,还有李国瑞等宰执不同,当然更不能和久在地方,经历多场战事的张广恩相比。 论胆气,韩钟当然也不逊色,当着千多郎卫,斥责陈常得和石遇吉两人,言词态度都相当出色,也是令得相府中人定下了心思。 再怎么样,宰相神智清醒,言谈犀利,不失往日风度,那些人会自忖,难道相公还有翻盘的机会? 只有这样安定人心,元随牙将们才会为之所用,不然的话,反而在防备禁卫冲入府中的同时,还得小心提防相府中人。 “大将军,眼下算先过了一关。”韩钟扭转过头,对着王直小声道:“底下之事你看如何?” “他们自是要去禀报天子。”王直虽然外在海外,对大魏禁中的事并不陌生,当下笑道:“说实在的,只要不是天子亲至,那些样子货打不进来,有我麾下这几百儿郎,守的还是这样坚固的相府,就算再来一千金吾卫也是白搭。就是怕天子下定决心,深夜出宫亲至,亲领数千郎卫前来,那人心一崩,郎卫卖力攻打,甚至调禁军前来,那我这几百人,是断然守备不住相府。” “不至于此……”韩钟闭目深思片刻,说道:“天子的禀性我很了解,遇事敢于决断,甚至下决断十分轻率,但遇到自身安危的事,则犹豫寡断,不敢涉险。崇德九年东胡入境,大军在蓟口与胡兵交战,我劝天子驾临蓟州鼓励将士士气,天子初时答应的好好的,后来就变卦不敢出燕京,今夜情形诡异,天子是不敢轻出黑沉沉的深宫,最多是派人持白虎旗率郎卫禁军前来。” “那不怕。”王直冷笑一声,说道:“旁人认白虎旗,我的部下可不管白虎黑虎!” 这样的大不敬话语,换了平时韩钟当然要严词斥责,他是皇权之下的执掌国政的大臣,皇权不重,相权同样也不能独存,皇权和相权既有争斗,也是彼此依存,可今日之后,皇权和相权都会受到明显的削弱,天子会大失颜面,韩钟何尝不是? 眼前的这海盗头子都敢露出桀骜不驯的一面,地方上的那些领着强兵的文武大员们又会如何? 离心离德,怕是从今夜始! 韩钟却没有太多不满,今夜若不是有徐子先上门,言称大变在即,做出了几样补救措施,同时徐子先杀向刘知远的府邸,王直率部来护卫韩钟的相府,怕是现在韩钟要么自杀,要么就被拖拽到大理寺狱,韩钟不自杀,天子也不会见他,只会令刀笔吏折辱,逼迫韩钟自杀,他的家人必定会被流放……朝廷现在军流犯官家属一般是发往雷州,那是冬天也和夏天一样酷热的烟瘴地面,一旦被军流则沿途受尽苦楚,不知道要死几个才能抵雷州,犯官家属,还得服苦役,被编管起来,要等下次大赦之时才会免除编管,结束劳役,大赦的时间不一定,在此期间,不知道韩钟的家人要受多少折辱苦难,又能活下来几个? 这样的结果,还不如阖家老小一起都自杀了事,一了百了,落一个痛快。 积蓄多年的家产,定然会被天子下令查抄,一文钱也不会给韩家人剩下。 这样的结果,想想是有多么可怕,又多么叫人不甘接受? 天子不仁,韩钟当然不会在意大魏中枢威望扫地,事后还可以用他的宰相权势来弥补,至于天子失掉的形象,韩钟可没有兴趣替天子描补。 错怪宰相,错信奸臣,大魏承平二百多年,未曾有刀兵现于京师,这些事都是天子的黑锅,谁都没有办法替他背上。 当然,还得看眼下。 “大将军。”韩钟低声道:“南安侯止率一百多骑去刘知远那奸贼府邸,他府中和我一样,差不多也有数百人守备,南安侯能冲杀进去吗?” “三百多人的大参元随和牙将?”王直道:“若是我率部去冲,定然能杀的进去,只是要耗时良久,并且多有杀伤,可能耽搁时间。当时我和徐子先决策之时,徐子先说他率部强冲,可以在半个时辰内完成此事,于是我来守备相国府邸,他去杀刘知远。” 韩钟顿感一阵无力……这般大事,居然如此轻率? “相公放心。”王直眼中满是狡黠之色,他笑道:“南安侯的部下我可是见过,精锐不在我的部下之下,而且令行禁止,论阵战之法,确实在我部下之上。是以分派之时,才由他去率部冲杀。” 当然王直还是有些私心,徐子先就算杀掉刘知远,除掉自己身上的威胁,以他近支帝室血脉宗室侯爵的身份,想留在京师还是不可能的事,天子绝不可能答应这样的条件,要是徐子先坚持如此,那么王直都不会上这艘破船,趁早逃离京师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