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的雨 第五章 晓
剑邑位于江淮地区,自古水量充沛,掘地四五丈基本都能挖到地下河流,打的这井自然也是没有多深。 两个力气较大的兵丁扯着井绳,派另一个身形较小的则扯着井绳下井,很快就把落水的人给捞了上来,才发现这人正是他们想要找的老道士,不过老道士似乎呛了太多水,已经是昏迷了过去。 此时人群也是涌了进来,陈家老二走上前来定睛一看,对着几个兵丁说道:“没错,这就是那个老道士,我认得他嘞,上次还收了我两文钱算命,说我这几日有显耀的事发生在我身上,现在想来,还是有些门道的。” 那个身形细小的兵丁不屑的笑了笑,伸出右手在老道士的鼻子上探了探,发现还有气,于是松了一口气,半开笑道:“怎么,他这么准怎么没有算到今天他自己有落水这么一劫?” “话不能这么讲,这位官爷。”人群中那个头上包着棉布巾的女人一脸郑重地说道:“我听原来的老人们说这算命的不能算自己,算自己那是要折寿的!而且这老道士的确有些道行。” “前几日我见那张婶的孩子哭个不停,找了几个郎中也消停不下来,最后这个老道士只是看了看这孩子的面相,便知道是邪气入体,拿张符纸烧了,往那孩子身上拍了拍,你猜怎么样?那孩子居然一下子就不哭了!真挺神的!” 陈家老二先是看了看包着棉布巾的妇女,说道:“不是你说是这老道偷的孩子吗?”那妇女悻悻地没有说话。接着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老道士,半蹲下来,疑惑地说了声:“这老道士肚子里似乎有水啊。” 兵丁们刚开始并没有注意这些,只是简单地把老道士拖了出来发觉还有气便将其晾在一旁,现在仔细看看果然肚子里灌了不少井水。这生井水喝多了都得闹肚子,这老道士看起来年纪怎么也得一甲子了,灌了这么多井水,那决绝是扛不住的。 陈家老二早就知晓了这种情况该怎么应对,在郡城当了两年郡兵的时间里绝对不是在混日子,这郡里军队里面那是得教急救进攻撤退各种战场知识的,陈家老二自然也是懂得这落水的人该怎么救的道理。 把老道士身子给拨正,将那布满茧子的双手按着老道的肚子,顺着一二一二的节奏按压下去。 按压了一会儿,老道士的喉咙颤抖一阵,接着嘴中便吐出一道道的冰冷井水,如此按压了几分钟,直到再无井水可吐的时候,陈家老二才堪堪罢手,疲乏地也顾不上干净不干净了,直接往这地上一坐,说道:“水已经吐干净了,应该不一会就能醒来。” 一旁的几个兵丁有些惊讶,有些佩服地说道:“陈兄弟果然不同,观察这情况都能细致入微,我们真是不及,不亏是在郡城的军队里待过的。” 陈家老二谦虚地摆了摆手,笑道:“当年在斥候队里待过一段时间,也就跟着学了些本事。算不得什么。” “快来啊!这屋里有个男娃嘞!”正当几个兵丁还想和陈家老二聊上几句的时候,西厢房里传来了几个妇女的大声喊叫。 “真的有孩子?”围观落水老道士的众人听到此,也是全都散了转向那西厢房跑去,还没有等到挤进去的时候,便看到那李府的老夫人先抢了他们一步,早就将那婴孩抱在手中走出厢房。 诸位妇女那是既羡慕又嫉妒,觉得这老夫人抢了他们的头功,甚至有些在那心里埋怨道:“多大的年纪了!还学人家小姑娘抢着抱孩子!” 这时有个明眼的妇女靠前说道:“这乖娃,长的好生漂亮!” “真的嘞!”诸位妇女听到这种事情都兴奋地靠上前去,用手去拨开那婴孩遮住脸的襁褓,齐齐地说了一声:“这男娃,生的如此白净!” 论说这剑邑的小孩,虽然生下来时不受后天浊气的洗礼,干净无比,但因为小城落后的缘故,照顾小孩的一家总会有些不周到,因此婴孩看起来也就有些邋遢。但这婴孩不一样,通身白净,大大的眼睛清澈无比,让这些母性大发的妇女们忍不住想抱到自己的怀里好好疼爱一番。 “这比李家的公子都生的白净!”人群里有个中年妇女说道。 “比我家的小栖梧乖巧白净的多嘞!这孩子,真是让人抱住了就忍不住撒手。”李老夫人一脸宠溺之色,抚摸着那小孩的脸蛋说道。 “这孩子,一看就是大官家的公子,要不就是那有知识的先生的孩子,你看看这一身的文静气质,和我们这些地方的人自是不同。” “那能生出这么有气质的孩子的先生,那得有多有学问啊?” “我想至少得是郡城的太学府的先生!” “有这个可能吗?”其中的一个妇女问道。 “总不会是府城太学府的先生吧?”另一个年纪稍老的妇女说道。对于他们这些乡下小民来说,府城,那可真是天远的地方,这座小城里面的人,还没有人能去过府城呢。 莫说是府城,就算是郡城,离这里那也有数千里远,坐上最快的马车,不停的跑,那也得跑上个四五天呢!府城究竟有没有太学府,其实他们也不知道,但是听从郡城的人回来讲,郡城是有的,所以在他们的推测中比郡城还要大的府城总不该没有太学府吧? 几个兵丁和汉子此时被这群妇女挤到一旁,连看下这婴孩的面目的机会都没有,用这群妇女的话来说就叫做:“妇人的事,你们这些糙汉子知道什么!” 这明显就是平日里对他们说妇女们“女人家的,懂个什么”的报复回应,但汉子们论到底的确不会照顾孩子,怎么也只能让这些泛滥母性的妇女们围在一起讨论照顾这孩子的事宜。 几个大男人,包括陈家老二,这一路上都是众人所瞩目的对象,如今因为这个孩童反而被众人冷落在一旁,几个兵丁也是有些尴尬,自相看了一眼,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还好那为首的也是经历了些事情,要不然怎么会坐上这个位置?当下里走近嗓门大的兵丁耳旁说了一通话,然后便拿起两把弯柄长刀,用背靠背相敲,发出了“铛”的一声,将围的死死的众女的目光吸引过来,那大嗓门官兵便说道: “现疑似要犯昏迷不醒,在其家中发现婴孩一名,立刻带回县衙,听从县令大人审判!” 众女听到此处终于是恋恋不舍地分散了开来,虽然平时私下里众人与官兵们的关系都还不错,要不然各官兵也不会如此放纵众人,都是乡里乡亲,也不好说上些什么。 但现在显然这些官兵已经打算办上正事,谁也是不打算来触碰这个霉头。开玩笑,朝廷的法律,大家都是平民百姓,谁敢触碰? 唯独那李老夫人听此,手上依然是不松手,只是平静地说道:“这孩子看起来应该是饿了,需喂点吃食嘞!”便招手唤了个随身女眷过来,叫她去府里取些平日里小少爷喝的热羊奶来。 随后便对几个兵丁可怜地说道:“我眼瞅这个孩子可怜,年纪小小都不知父母是谁,我已经派人去取热奶了,要是恶伤了这孩子,各位的案子怕是也办的不光彩吧?” 几个兵丁听此也是有些妥协,毕竟这是李家老夫人,剑邑城里唯一出过大官的大户人家,老夫人现在的大儿子在那郡城里当主簿,连县令也得给上几分薄面,据说很可能就要升上郡御使大夫了,到时候连自家的县令都在其管辖下。 “那就依上老夫人了,不过喂好这娃儿后还是得一同去县衙里才行。”那为首的兵丁向李老夫人做了个揖道。 剑邑县衙内。 剑邑县令如今是一个叫做熊亦的儒生,要当上县令么,那也是正儿八经的郡城的儒科举人或以上的儒士。 熊亦年轻时也是意气风发,年少时以为靠手中一杆笔便可指点天下,但自从考上举人的功名后才发现,人力终有尽头,官场的水,倒是比东海还深,吃人连渣子都不吐的。 郁郁了几年后,熊亦听从朋友的建议随即向上推了一个谏书,挑了个地域最为细小的剑邑城来做个闲手县令。靠着每月的俸禄,倒也过得悠闲自在。 县衙的后方庭院内。 熊亦看着在庭院中坐在地上给老道士把脉的老郎中,问道:“怎么样了?是否有事?” 老郎中起身给熊亦鞠了一躬,笑道:“县令大人,他不过是受了冷井水的一激,如今井水排出体内,自然也是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我刚才看来他的腿部有撞击的痕迹,刚才听众人说了事情经过,想来应该是跌下井的时候撞击导致的,看他这幅身体,怕是以后腿部要留下毛病喽。” 熊亦叹了一口气,说道:“没出性命就好。”他自己作为一个熟读经书的儒生,骨子里还是存留着圣人们的仁义礼智,自然是看不得这老人出这性命之灾。这时外面跑来了一个衙役,说是那老道士同院的江老四有事求见。 县衙大堂内。 “事情便是如此?”熊亦望着站在堂上的江老四,问道。 “句句属实,大人,这婴孩本就是我与那老道在溪河上所捡,想来是那上游飘来的,老道士心急,正巧又下着大雨,他便先抱了回来,说是要收养这个婴孩,我们井边上有些青苔,他应该是想打些水给这婴孩擦擦身子,不小心掉了下去。” “如此么?要真是个‘江流儿’,他要收养也是无可厚非。”熊亦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心想着,接着对江老四说道:“你先带着这位老道回去,他怕是以后有一只腿脚不方便了,我这里先贴出告示,要是无人前来,这婴孩便划归到老道的名下。” 江老四连连称是,便带着叫了辆板拖车,将那婴孩和老道一齐拖回去了。 一天后。 那老道士自然也是醒来过来,在知晓自己一只腿以后或许不便了以后,倒也没有露出太难过的神色,只是无奈的说了一句:“都这么废了,再废一条腿也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那个婴孩的确聪明,年纪小小的便会开口叫爷爷老道士天天把他当成宝似的供着,如今整个小城里的人都得知了老道士如今有了个宝贝孙子,总是想来看看这个白净的婴孩。 就连那李老夫人也是念念不忘,甚至派人来送了几次羊奶,还想要花上五两银子买去这孩子给自家小少爷做玩伴,可惜老道士始终不同意。 在这孩子还小的时候,老道士每次出摊都会将它放在一个背篓里一齐带出去坐摊。 “老道儿,你家这孩子估计是哪家大官的少爷呢!”有过路的人打趣道。 “老道儿,我看这孩子以后决绝是要当上大官的,你以后可享福喽!” “老道儿,你家的小算命的呢?怎么没有带出来啊?”更有路人开玩笑说道。 不过老道士对这一切都只是微笑回应,他依旧摆着他的算命小摊,赚那一天的几个铜板。 终于有一天清晨,老道士依然早早地出摊,有个一同早早出摊的菜农拨弄着那小孩,对老道士笑着说道:“老道儿,你这孙子有没有名字啊?现在还小,起个诨名就行啦!” 老道士愣了一下,看向被初日映照的橘红的天幕,仔细思索了很久,最后说了一句:“日出东方为晓,就叫他阿晓吧。”